杂感丨数字化生存

Mark wiens

发布时间:2022-07-04

杂感丨数字化生存

  家里有个“黑盒子”。我好几次给家人叮咛,一旦发生火灾,存折之类的都别管(反正余额都是个位数),只要抱上这个黑盒子跑出来就是大功一件。

  这东西叫NAS(Network Attached Storage),简单来说就相当于一台连网的小服务器,只不过安装了更可靠的硬盘阵列,存储资料的丢失损坏概率比个人电脑、移动硬盘小许多,再加上云盘自动同步备份的功能,理论上就不会丢失任何资料,并且也很方便,无论身在何处,只要能上网,就能随时读写设备中的资料文件。

  我在收藏方面没什么爱好(主要是没钱玩收藏),之前藏书、藏唱片、藏影碟,后来发现纸书变质太快,唱片影碟也可以互联网获取,遂都罢了收藏的兴致,随便借人也不心疼。

  但唯独对所谓“家庭档案”的收藏整理,算是小有癖好,坚持至今。这台NAS存储了几乎所有家庭档案电子文件,在我眼中这就是最值钱的家当。

  除了家人的记录,还存着朋友和同学的——出游或聚会,但凡我拍的照片,除了及时发给朋友,也会存着。这是我的长线战略投资——等大家都老了,估计他们自己存的照片都丢了,我就靠这些照片四处流窜、逐家蹭饭!

  很难忘这位名叫李文荣的同学。六年级的一个暴风雨夜,高压电线断落垂地,他在回家路上遭遇电击意外身亡。李同学性格平和,为人友善,乒乓球打得极好。有次他拿我的直拍逃课打球被老师没收,赔给我一个横拍,也就开启了我的横拍之路。每次跟朋友聊起有关球拍握法的话题,就想起他。

  不知哪位同学发明了“赠”字的简化写法,写成左“贝”右“云”。不少小伙伴觉得创意,纷纷效仿他,结果又有不少照猫画虎就写成个“贬”字了!

  忘了是哪位童鞋,想送给同学赫拉克利特那句“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”,以此表达时光易逝往事难追之意,可不知他记错或是写错,给人家写了“人不能同时踏入两条河流”。这不分明讽刺人家脚踩两只船嘛!差点引发一场拳赛。

  那时流行戴军帽,里面还要塞一个手帕或撑一溜儿厚纸,让顶部高高耸立。至今不晓得平凉为何管“绿”叫“黄”,黄军装、黄大衣、黄帽子……实际都是绿色的,所以“戴绿帽”的经历,我和小伙伴们早已有之。

  笑话说:有个年轻的“杀马特”孩子去世了,父亲大哭道:“白发人送赤橙黄绿青蓝紫发人,叫我情何以堪!”

  明明同一个城市,谁离谁骑自行车就几分钟的路,偏还要写个信,花八分钱邮票绕个迂回,整出点“人似秋鸿来有信”的发骚意境!

  1991年前后,打着清静学习的幌子,晚上独住父亲单位办公室,对面房间有台闲置的长城0520-CH计算机。虽然老同志也不晓得这东西究竟能干些啥,但却隐隐知道这是未来的重要工具,就鼓励我摸索。没人教,捧着两本厚厚的随机手册硬啃,由此开启了电脑学习之路,没想到从此迷恋,一生结缘。说起来这是我很感念父母的事情之一。

  开机后,在“C:\”提示符后面想当然地输入“1+2”,结果并没有出来个3,就好生纳闷,这玩意儿居然个位数的加法都算不了,凭啥叫计算机呢!

  照着手册连蒙带猜好多天,才知道这叫DOS,可以输入各种英文命令。那怎么显示和输入汉字呢?又折腾试了十几天才知道原来敲个“UCDOS”就行。那台电脑只有640kb内存、40M硬盘,还没有Windows图形界面,字表编辑用的是CCED。为了练习,把朋友通信逐字录入成文件,打印出来,成就感满满。最爽的一次是接了某单位的私活,一晚上制了80张表格,挣了80块钱。

  有段时间读达尔文入迷,深感“神创说”的荒谬,就写达尔文的故事,写科学PK宗教的胜利。当时自鸣得意、现在不忍卒读的幼稚文字,扫描之!

  另一件感念父母的事,是他们挺开明,从不拒绝我要钱买书、买磁带;但凡有出差机会,就尽量带着我和姐姐出去看世界;一家人都算是乒乓球爱好者,每逢半夜转播世乒赛,就全家熬夜看球,第二天替我们编请假条补一觉。

  父母也支持我独自出行。一连好几年,我每个暑假都喜欢跑这山那山住几天,爬过危崖,遇过野猪。这事说起来是有点小风险的,可他们只叮嘱,不阻拦。有时跟好朋友,有时一个人,背个包包就上山去了。睡过太统山转播站的食堂,也睡过崆峒山紫霄宫木阁楼上的麦草堆和小土炕,半夜老鼠会钻进被窝来互动。

  这一年想去隍城上的子孙宫(也是道教协会所在地)体验生活,可不晓得让不让住,那年头电话又是稀罕物,于是提前写信咨询,表达三好青年对崆峒山的无限热爱,对道教文化的无比兴趣。当时道教协会会长(马清泉)回信,对小道友表示热忱地欢迎!

  开“文汇书局”之前,还跟好朋友合作开过一个“慧源书店”。那会儿市容管理不严,于是跟小伙伴编了段词儿,满城乱贴牛皮癣小广告勾引读者(就因为这段小广告,还认识了一位传奇牛人,他的诸多妙事说出来也是可以上热搜的,花开两枝,在此不表)。

  天性并非爱回忆的人,所有过往,无论好坏,都极少回想。这些资料扫描后就一直扔在硬盘中,很难想得起来看看。可同时,我又将它们看得挺重要,胜过家中一切用钱买来的器物。

  如果有一天不幸损毁遗失了,虽然顶多也可能只是怅然一下,并不会有割肉的疼痛,但如果它们在着,我又觉得妥帖和富足。

  这确实挺矛盾的,因为骨子里,我对传宗接代、香火延续之类的事极为看淡——人类繁衍延续这么伟大的使命轮不到我来扛旗。我相信每个人在预谋或非预谋地从事造人运动的那一刻,可能想到四射,可能想到四邻攀比,可能想到养儿防老,但估计没人想着人类繁衍的伟大使命。

  更激进地说,假设孩子将来选择单身或丁克,甚至某日告诉我他喜欢同性,我也会支持他追求自己认知的快乐,以自己喜欢的方式生活。王小波说,我们总是习惯于设置别人的生活,却又对自己被设置的生活安之若素。这是个好提醒。

  所以也很迷惑于自己的矛盾心理:一方面我不觉得这些东西有什么重大意义和宝贵价值,甚至对家庭延续都抱着很无所谓的态度;可另一方面,又觉得这些东西是家里挺重要的资产和传承,特别是我的父母和先人的记录,又特别希望我的孩子、以及孩子的孩子能够阅读、了解和妥存。

  上小学时,父亲还在农业局工作。有次在他办公室看到一本小说《草原歼匪记》,似乎是讲新中国成立不久时,歼灭草原残余土匪的故事(大概是这个情节,现在已经记不太清)。

  当时看得津津有味,直到很多年后和朋友聊天,才知道这本书的作者叫蓝必让,居然是平凉虹光厂的职工,这本书不但当时在全国广泛发行,还被改编成连环画。朋友说这算是平凉第一部长篇小说,也是有标志性意义的。儿时读这本书的场景又闪回脑海,忽然很想再读一遍,可打听了几个朋友,都没找到。

  还有一位老先生,算得上平凉学界顶流之一,著述颇多。听说老先生去世后,子女曾试着找相关单位,想申请点资金结集出版,申请不下来也就无心整理,任其发霉生虫。我听说后,托相熟的朋友代为联络,愿意免费把这些作品扫描了,至少弄一个数字版本放在网上让大家看到。可老先生的子女推测,既然有人愿意白服务,那背后势必藏着天大的利益,于是开出不菲的授权费,此事遂作罢。

  对于普通人来说,这些家当存不存得住、传不传得下去,几乎完全无足轻重,但这位老先生在平凉文化史上是有一席之地的,作品不能传世,随时间湮灭消失,确实十分可惜。

  几年前开始做“龙脉云”的时候,我才知道平凉的十多种公版地方志早已经送到省上,借助一个数字化专项资金,全部转制为纯数字化文本了。几千万字的成果,纯数字文本检索又非常方便,如果放出来会大有用处。可惜拿回来后就一直撂在某单位的服务器中闲置,并没有弄个网站之类的发布出来让人看到。上百万加工费都花了,再花个零头就能让它们重见天日、发挥价值,偏生就没下文。

  平凉还有一套大书叫《平凉地区志》,政府牵头,多个单位参与,多名学者担纲,中华书局出版——规格高、体量大、内容详实,算是一套重要的地方志书。可惜印量有限,除了相关单位和人员有能够拥有外,老百姓知道这套书的人都不多,更是买不起(880元)。

  非涉密的公共信息资料,特别是公共文化资源,理当开放共享,任何公民都可以方便获得和使用,但多数单位不够重视,也很难有相应的技术、人力和经费。如果你去查询索取,人家可能嫌麻烦不配合,更有些还当成自家私藏的宝贝,压根儿还不给你。

  当然,现实情况确实也复杂多样,例如职务作品,特别是公务人员利用工作时间和公共经费创作、其创作目的也是出于公共服务的成果,现行法规对著作权、使用权等方面的定义还不够清晰,学界对此也一直有大量讨论和争议。但总的来说,一切都在慢慢转变和完善。

  1943年,国际商用机器公司(IBM)的创始人托马斯·沃森说“全世界有五台计算机就足够了”。

  1995年,比尔·盖茨《未来之路》出版,书中描述了他对信息化的诸多预测。两年后,麻省理工教授、“数字化教父”尼古拉斯·尼葛洛庞帝出版了另一部预言式作品《数字化生存》。现在回看,这两位大佬多数预言都是准确的,剩下不准的那部分也并非没有实现,而是以远远超出他们想象的形态实现了。

  美国诗人罗伯特·弗洛斯特说自己年少的时候不想做激进派,因为怕老年以后会成为保守派,而数字化浪潮奔腾速度如此之快,以至于最激进的人在它面前也都变成了保守派。

  《数字化生存》译者在前言中也讲了一个故事:“约翰·谷登堡15世纪在欧洲发明活字印刷术后,又过了一个多世纪,很多人仍然认为只有手稿才是有价值的,它的艺术魅力是印刷书籍根本无法匹敌的。意大利文艺复兴运动的领袖人物之一费德里戈·达·蒙泰菲尔罗就说过,拥有印刷出来的书籍会让他感到羞愧。正是这种态度把人们同新的创见、新的技术隔离开来。由此,我们时刻提醒自己:不要让蒙昧的灰尘迷住双眼。”

  文化行当的数字化变革同样不例外、不意外。纸质出版不再是多么重要和神圣的事,甚至成为作品传播的局限和瓶颈。多数作品要靠自费出版,花几万买书号,再花几万下印厂,多少辛苦多少钱,摆到书店基本就走到了旅程的终点,能被挑剔的读者付费购买的作品少之又少。

  实体书店日渐衰亡,不少人忧心忡忡,觉得没书店,心灵就没家园了,城市就没地标了。这种担心在当年钢笔取代毛笔时出现过,在简体字取代繁体字时也出现过。结果大家都知道的,太阳每天照样升起,一切如常,并没有谁觉得世间的文化枯竭了,自己的文化变少了。

  也有人觉得电子书(以及其他电子媒体)无论技术多么棒,都不能取代纸书的阅读体验,其实这是有长期纸书阅读经历的人才会得到的结论,更多是情结、习惯所致。当今纸书与电子尚能两分天下,可再过一两代人(也许都不用这么久),将完全是电子媒体时代——对于未来的青少年来说,更轻盈的设备,更丰富的内容,更方便的检索,结合书签、评论、交流、分享等诸多辅助功能,甚至融合音视频、虚拟现实等等技术,我想不出到那个时候纸质阅读的任何理由,如同我想不出现今用毛笔写日常文书的理由。

  另一个普遍担心是阅读手机化、碎片化、肤浅化,这的确是个问题,现在不少孩子已经很难持续、系统地进行中长篇的阅读。但我觉得这事也不大,因为我们担心的不是全体跑得慢了,而是别人比自己跑得快——假设某天全民都只会碎片化阅读,那整个知识体系自然会由此重建,评价体系也会由此重构(就像白话文取代文言文之后所发生的那样)。倘若所有的孩子到高三都没掌握乘法口诀表,都不会读长篇名著,那高考自然也不考这些,爹妈更没什么好担心。

  至于因此忧患国家乃至全人类文明发展,就未免杞人忧天。想象一下,如果某天“杀马特”竟然成为社会主流,那只能有一个原因——它符合了多数人的需求,既如此,那人们自然会习惯杀马特,享受杀马特,进而创造出无比丰富的杀马特文化。这有什么不可接受呢?在留发不留头、三寸金莲那个时代的老夫子眼中,如今我们的样貌打扮、生活方式,可不就是大逆不道的杀马特么。

  再扯回来,不仅是文学,其他诸如书法绘画、摄影摄像、手工艺术、戏曲民俗等一切文化领域和门类,创作方法、传播途径和消费方式,也都在剧烈变革、向数字化快速转型。每个领域,都有为数众多的爱好者和坚守者,我斗胆推测——多数人只是出于爱好而并非以此为业,但多数人也都乐于自己的作品能够被更多人看到,幸运的话,最好还能实现一些商业价值转化——倘若这个推测成立,那真心建议朋友们更多关注“数字化”这个关键词。不少人说元宇宙只是概念炒作,NTF可能是昙花一现,但概念炒作到一定程度往往就变成了现实,就改变了世界,当越来越多的人喊“老虎来了”的时候,常识而言,做点准备总是稳妥。

  以书画为例,出于爱好写写画画、不求销售的姑且另论,但有些朋友是以此为业的,还希望能卖几幅润润笔,却舍不得(或想不到)买个成本不高的扫描仪精细加工一下,多数还使用手机拍几张照片发个朋友圈,构图不正,对焦不准、画质模糊,不影响观感和评价才怪!

  而在出书方面,有些“包装”却又显得多余:不少朋友喜欢在封二位置印上自己的生平简介,甚至工作经历、个人成就等。如果当过大领导,或得过高规格奖项,印上去也许是加分项,否则不提也罢。有些作品很棒,能引起读者的购买欲,可人家再看看这些介绍文字,多半就放下了。这个情况跟不少书店老板交流过,大家都有同样的感受。钱钟书说鸡蛋好吃就吃鸡蛋,不必非要认识下蛋的鸡,我觉得即使希望读者更多了解自己,也可以把二维码名片或网址印上去,有兴趣的读者可由此了解更多信息。

  一位曾在平凉上学、现生活于南京的好友,几年前曾带着孩子回大西北体验生活,在县上看到某老师的工艺作品很是喜欢,就买了两件,并加了老师的微信。前不久,他从朋友圈看到这位老师已被评为“省级工艺大师”,就想讨要两份大师出具的《作品收藏证书》。没想到大师竟然没有证书,提供不了这个服务。后来我在网上买了空白证书,设计了版样内容,打印好寄给大师盖章签名,才算了事。以此为业,以此为生,作品要花大量心血,卖成千上万元,却懒得用几块钱的证书“包装”一下,这也很令人不解。

  胡乱写来并无主题,只是最近与有关单位合作“文化资源征集活动”的事,引发了一点小感想。我觉得平凉算不上“文化底蕴丰厚”之地(虽然我自己也经常这样给外地朋友吹),但我们也是有家当、有传承的,除了“广成问道崆峒”这几样儿,还有不少宝贝藏于民间乡野、寻常家庭,能挖掘出来给人显摆显摆;同时,在这个数字化变革的时代,大家也都需要想想怎么用数字化的方式,整理、展示和推广自个儿的家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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